"七月流火,槐树叶子蔫得跟晒蔫的黄瓜似的。"李长庚蹲在溪边搓洗汗巾子,日头毒得能晒化石头。他刚给王财主家修完西厢房的瓦当,后脖颈子还沾着瓦片碴子。溪水忽地泛起青影,一条胳膊粗的小青蛇卡在石缝里,鳞片让日头照得跟翡翠似的。
"哎呦喂!"隔壁赵婶挎着菜篮子打桥上过,尖嗓门能扎破耳膜,"长庚啊,快躲远点!这青蛇邪性得很,前日里刘二家的鸡叫得渗人,转天就在鸡窝边瞧见条青蛇蜕的皮!"
李长庚盯着那青蛇泛红的信子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白云观听老道士讲《白蛇传》。"青蛇本是灵物,"他自言自语抹着汗,"许是遇着难了。"说着解下腰间蓝布汗巾子,裹住蛇身轻轻往外拽。青蛇尾巴上缠着半截渔网,勒得细鳞都翻白了。
"你这憨货!"赵婶把菜篮子墩在青石板上,"它回头缠上你可咋整?去年张屠户救过只红,转天他家母猪就生了窝带白爪的崽子,吓得直接宰了吃肉。"
李长庚嘿嘿笑,露出豁了口的门牙:"婶子,我娘说万物都有灵性。您看这青蛇眼睛多亮,跟两汪清潭似的。"说话间青蛇忽地昂起头,蛇信子在他手背上轻轻舔了一下。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直窜心口,李长庚打了个激灵,再看那青蛇已哧溜钻进水草里。
转眼到了中秋,李长庚的婚事在十里八乡炸开了锅。王媒婆踩着三寸金莲挨家拍门:"你们猜怎么着?李长庚要娶的可是城南柳家小姐!那姑娘生得柳条儿似的,女红更是没得挑。"
"不能吧?"村头剃头匠张瞎子支着耳朵,"柳家小姐不是许给县城钱员外家二公子了吗?那钱家给的聘礼能用牛车拉三趟!"
"这就叫傻人有傻福!"王媒婆从兜里摸出把瓜子,"钱家二公子前日骑马摔断了腿,柳家老爷连夜托我来李家说亲。李长庚这憨货,倒捡着天鹅肉了!"
喜日子定在霜降前夜。李长庚穿着浆得笔挺的蓝布褂子,胸口别着朵红绒花。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经过槐树沟时,他总觉着后脖颈发凉,像有双眼睛在苇丛里盯着。花轿里飘来阵阵桂花香,混着新娘子银铃似的笑声。
"新郎官踢轿门咯!"喜娘捏着红绸帕子喊。李长庚刚抬起脚,忽然听见草丛里簌簌响动。月光漏过叶缝,照见青石板上蜿蜒的湿痕——竟是条青蛇游到了轿帘边。
"有蛇!有蛇!"伴郎们举着火把乱窜。青蛇昂起半尺高的身子,蛇尾尖上沾着片朱红轿帘。李长庚酒醒了大半,分明瞧见那青蛇头顶有抹金线,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。
洞房里红烛爆了个灯花。李长庚掀开新娘盖头时,手抖得跟筛糠似的。柳小姐生得眉目如画,就是脸色白得}人,耳垂上坠着翡翠滴珠,晃得人眼晕。
"官人请用合卺酒。"她端过描金酒杯,手腕细得能折柳枝。李长庚刚要接,忽听得窗棂咔嗒一声。青蛇盘在窗台上,蛇头正对着新娘,金线在烛光里忽明忽暗。
"娘子莫怕,是野猫挠窗。"李长庚赔着笑,后背冷汗浸透了新褂子。那青蛇忽然吐着信子开口:"恩公,让我咬她一口。"
柳小姐手里的酒杯哐当落地,酒液在红毡上洇出朵血花。她突然扯住李长庚袖口:"官人!快把那条孽畜赶走!我……我怀里有护身符……"说话间脖颈上泛起青紫,活像被人掐住喉咙。
青蛇猛地窜上床幔,李长庚抄起炕头扫炕笤帚。蛇尾扫过新娘发髻,竟勾出半截黄符,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咒。"这不是白云观求的子嗣符吗?"李长庚愣住了。
"官人快救我!"柳小姐突然露出狰狞神色,十指指甲暴长三寸,"这青蛇要坏我修行!我本是……"话没说完,青蛇已咬住她腕子。新娘惨叫一声,浑身腾起黑烟,转眼间变成个纸扎的傀儡,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。
李长庚瘫坐在地,青蛇化作青衣少女跪在跟前:"恩公莫怕,我是白云观后山药王庙里的青灵。这柳小姐原是城隍庙里逃跑的纸人,偷披了人皮嫁与你,想吸你三魂七魄修炼。"
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,三更天了。李长庚摸着怀里被蛇信舔过的旧汗巾,想起三年前救青蛇时,老道士说白云观藏着的《山海经》插图——那画里的青蛇,头顶不正有抹金线?
"官人快看!"青灵指着墙角掉落的翡翠耳坠,里面竟爬出只蜷缩的纸蜘蛛,"她耳坠里藏着控魂蛊,若非今日我用蛇毒破了她的纸胎……"
三更梆子敲得人心慌,青灵从袖中抖出段紫藤鞭,鞭梢燃着幽蓝火苗:"官人快随我去药王庙,那纸人背后的邪术师要来了!"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,十几个纸扎的轿夫举着空轿子,踏着诡异的步子往院里闯。
李长庚抄起炕头祖传的铜烛台,烛光里映出纸轿上歪歪扭扭的"囍"字。青灵甩出紫藤鞭缠住他手腕:"这些纸人都是阴兵,得用阳气镇着!"说着扯开李长庚衣襟,露出心口朱砂胎记,"快含住这枚雷击枣木符!"
药王庙里檀香绕梁,白云观张道长正对着八卦盘掐诀。见青灵带着李长庚破门而入,老道士吹胡子瞪眼:"孽障!让你去报恩怎的搅出这般祸事?那纸人身上带着《鲁班书》的邪术,是要借纯阳之体的魂魄炼血煞!"
青灵跪在三清像前直磕头:"求道长开坛做法,那邪术师就在槐树沟摆下纸人阵了!"李长庚这才想起,迎亲时经过的槐树沟确实飘着股腐臭味,当时只当是秋叶的霉气。
张道长摸出把五帝钱剑,铜钱上朱砂簌簌往下掉:"长庚啊,你三年前救青灵时,可曾见过她尾尖的月牙疤?"李长庚一拍大腿:"有的!当时还以为是让渔网勒的!"
"那是雷劫留下的印记!"青灵现出真身,丈长的青蛇尾尖果然有道银疤,"我原是药王座下守炉灵蛇,因偷喝仙露被贬凡间。那邪术师早算准今日血月,要借你的纯阳之体破开阴司大门!"
纸人阵在槐树沟摆成八卦形,最中间扎着个穿嫁衣的稻草人,脸上贴着柳小姐的人皮。邪术师披着黑斗篷,手里摇着招魂铃:"李长庚,你救青蛇种下善因,今日便该得这恶果!"说着将稻草人心脏处的符咒撕下,李长庚顿觉心口剧痛。
青灵腾空而起,蛇尾扫倒三排纸人:"老道,快用三清铃镇住生门!"张道长抖开绣着太极图的黄袍,三清铃响处,纸人纷纷化作青烟。李长庚咬着雷击木符,抄起铜烛台冲向稻草人,烛火烧着人皮发出焦糊味。
"且慢!"青灵突然缠住李长庚腰身,"那符咒连着你的三魂!得用舌尖血重写镇魂咒!"李长庚咬破舌尖,鲜血滴在符咒上竟泛起金光。邪术师惨叫一声,黑斗篷下露出张溃烂的脸:"不可能!你怎会《抱朴子》的秘术!"
李长庚捧着焦黑的稻草人心脏,里面掉出半片翡翠耳坠。青灵变回少女模样,耳垂上坠着另半片耳坠:"这原是药王庙的镇坛之宝,被那邪术师劈成两半施咒。"
张道长摸着山羊胡直叹气:"青灵啊,你尘劫未了,且随长庚再修十年善缘吧。"说着塞给李长庚本泛黄的《千金方》,书页间夹着片青蛇蜕的皮。
后来十里八乡都传,李长庚娶了个懂医理的俏媳妇。有人半夜路过槐树沟,瞧见青影在溪边救人,转天准有重病痊愈的人家来药王庙还愿。
"善念如灯,纵是微光也能照彻长夜。"张道长在白云观讲经时总爱举这例子,"那青蛇报恩是果,长庚救蛇是因。世人总道神鬼莫测,岂知举头三尺有神明,善恶因果早刻在命格里喽。"
槐树沟的溪水依旧潺潺,只是多了些求医问药的香客。李长庚常蹲在溪边洗药杵,青石板上留着道蛇形湿痕,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。
标签: